程默离开武当山地宫时，天色已近黄昏。夕阳将群山染成血色，山间雾气蒸腾，形成一片朦胧的血色纱帐。观气镜在怀中微微震动，镜面冰凉刺骨，与之前温热的感觉截然不同。

"镜？"程默低声呼唤，但镜的意识再次沉寂，只有镜面上流转的金纹证明它仍在活动。

他沿着山间小路疾行，左肩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。自从地宫融合开始，青黑色纹路已经从伤口蔓延至半个胸膛，皮肤下隐约可见黑色丝线蠕动。更令程默不安的是，他的左手已经完全半透明化，在阳光下几乎能看到骨骼的轮廓。

"必须赶在月蚀前回到江城。"程默咬牙加快脚步。武当山距离江城有百余里，正常步行需要两天，但他等不了那么久。

山脚处有个小村落，炊烟袅袅。程默犹豫片刻，决定冒险借宿一晚。他需要休息，更需要打探消息——武当山上的黑气与龙虎山方向延伸而来的怨气长龙，都预示着不祥之事正在酝酿。

村口有个卖茶的老汉，见程默面色苍白，好心递上一碗热茶："道长面色不佳，可是病了？"

程默道谢接过，趁机问道："老丈，近日可有怪事发生？"

老汉神色一变，压低声音："道长也感觉到了？这几日每到子时，村里的狗就狂吠不止，朝着江城方向。今早更怪，井水突然变红，有股铁锈味..."他左右张望，"听说是江城那边出了邪祟，连龙虎山的天师都去了。"

程默心头一紧："天师去了江城？什么时候？"

"昨儿个傍晚。"老汉搓着手，"天师乘着黑云，后面跟着好些个道士，都穿着红衣...怪渗人的。"

红衣？程默想起那个诡异的女冠和红衣女，难道天师已经集结了他的傀儡军团？他匆匆喝完茶，谢过老汉，决定连夜赶路。

离开村子不久，程默突然感到一阵眩晕。他扶住路边树干，发现自己的右手也开始变得透明。更可怕的是，他能看到皮肤下有细小的金纹在流动——与观气镜上的纹路一模一样。

"融合加快了..."程默喘息着掏出观气镜。镜面映出的不是他的脸，而团模糊的影子，只有眼睛清晰可见——那是他自己的眼睛，充满惊恐。

镜中影子突然开口："别怕，这是必经过程。"声音与程默一模一样，但语调冷静得可怕，"月蚀前赶到江城，我们还有机会。"

"什么机会？"程默质问，"变成和你一样的怪物？"

"生存。"影子简短回答，"否则红衣女会杀了所有人，包括苏雨。"

程默握紧观气镜："告诉我真相。季明远是不是上一任持镜人？苏雨又知道多少？"

影子沉默片刻："季明远曾是持镜人，但他选择将镜封印在自己体内...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教你清心诀。苏雨..."影子突然扭曲，"她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。快走，天黑了。"

程默抬头，发现天色已暗，西方最后一抹余晖也被黑暗吞噬。更奇怪的是，月亮本该在东边升起，此刻天空却不见月亮的踪影——只有一片不自然的漆黑。

"月蚀提前了？"程默心头狂跳。他掏出苏雨给的遁地符，这是最后一张了。符纸在他半透明的手中微微发亮，似乎感应到了危机。

程默不再犹豫，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符上："天地无极，乾坤借法！"

遁地符燃烧起来，程默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将他拽入地下。眼前一黑，耳边风声呼啸，仿佛穿过一条无尽的隧道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他猛地被"吐"了出来，重重摔在硬地上。

程默头晕目眩地爬起来，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——江城古玩市场！远处就是苏雨的古董店，但此刻店铺周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红雾，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，在无风的夜里轻轻摇晃。

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，整条街上空无一人，所有店铺都门窗紧闭，有些门前还撒着香灰和糯米，明显是为了驱邪。

程默刚要迈步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。他迅速转身，观气镜对准声源——镜中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，轮廓与陈明相似，但周身缠绕着黑气。

"陈警官？"程默试探着问。

人影从阴影中走出，果然是陈明。但与往日精神抖擞的形象不同，此刻的他面色灰败，眼下乌青，警服皱巴巴的像是几天没换。

"程默..."陈明声音嘶哑，"你不该回来。"

程默注意到陈明右手紧握着什么——那是一把手枪，但枪身上贴满了黄符，枪口还沾着暗红色液体。

"发生了什么？苏雨呢？"程默急切地问。

陈明眼神闪烁："三天前，江城开始有人失踪。先是流浪汉，然后是商户...昨晚我的两个同事在巡逻时消失了，只留下一滩黑水。"他举起符枪，"苏雨说这是怨气化形，普通武器没用...她让我在这等你。"

程默心头一紧："苏雨还好吗？"

陈明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指向古董店："她在那里面...和'他们'在一起。"

程默顺着他的指向望去，顿时汗毛倒竖——古董店的二楼窗口，站着十几个红衣人影！他们整齐地排成一列，面容模糊，但程默能感觉到他们正"看"着自己。

"天师的傀儡..."程默握紧观气镜，"有多少人遇害了？"

"至少二十个。"陈明声音颤抖，"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个...你看天上。"

程默抬头，终于明白为何不见月亮——一轮血月正被黑暗缓缓吞噬，已经缺了大半。而更诡异的是，血月周围盘旋着无数黑点，如同嗜血的蚊虫。

"月蚀开始了。"程默沉声道，"带我去见苏雨。"

陈明犹豫了一下："程默...你确定要进去？苏雨她...有点不对劲。"

程默已经迈步向前："她从来就没'对劲'过。"

两人小心接近古董店。越靠近，红雾越浓，呼吸间都能闻到铁锈般的血腥味。店门虚掩着，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光。

程默刚要推门，观气镜突然剧烈震动。镜中映出门后的景象——数十个红衣傀儡跪伏在地，形成一个通道，通道尽头是...苏雨！

但与平日温婉的形象不同，镜中的苏雨一身素白，长发披散，双手被铁链锁住吊在半空。她面前站着一个人影，身着天师道袍，却看不清面目。

"陷阱！"程默猛地后退，但为时已晚。

店门轰然洞开，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和陈明拽了进去。程默只觉天旋地转，重重摔在硬地上。等他挣扎着爬起来，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法阵中央——与武当山地宫里的阵法一模一样，只是规模大了数倍！

法阵外围跪着数十名红衣傀儡，他们机械地诵念着晦涩的咒语。法阵八个方位各立着一根铜柱，每根柱子上都绑着一个人——程默认出了其中几个，是古玩市场的商户。

而法阵正中央的高台上，苏雨被铁链束缚，悬吊在一个青铜镜框上方。那镜框与观气镜形状完全一致，只是大了十倍有余，边框刻满了扭曲的符文。

"程默..."苏雨虚弱地抬起头，脸色惨白如纸，"快走...这是..."

"欢迎，持镜人。"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苏雨。高台阴影处走出一个人——龙虎山天师！但与程默上次见到时不同，此刻的天师面容枯槁，眼窝深陷，嘴角却挂着夸张的笑容。他手持拂尘，拂尘丝已全部变成血红色。

最骇人的是他的胸口——那里的道袍敞开，露出一个黑洞般的伤口，伤口中嵌着观气镜最大的一块残片，足有巴掌大，正散发着幽幽黑光。

"张天师..."程默强忍恐惧，站直身体，"你到底想要什么？"

天师大笑，笑声中夹杂着金属摩擦般的杂音："想要什么？当然是完成八十年前未竟之事！"他张开双臂，"看到这个法阵了吗？这是转换大阵，能将怨气转化为长生之力！当年我们只差一步...就因为你师父那个叛徒！"

程默心头一震："我师父？"

天师狞笑着指向苏雨："问她啊！她不是一直装成你师父的乖女儿吗？"

程默转向苏雨，后者闭目不语，但眼角有泪光闪烁。

天师继续道："八十年前，我与你师父同修此术。只要在月蚀之夜献祭四十九个怨魂，就能打开阴阳通道，获得永生之力。但你师父临阵退缩，还偷走了关键的观气镜..."他恶狠狠地盯着程默，"现在，一切终于要圆满了。"

程默突然明白了许多事："那些红衣傀儡...是当年的死者？"

"聪明。"天师赞赏地点头，"他们死后怨气不散，正好为我所用。尤其是她——"他指向悬吊的苏雨，"苏家血脉是法阵最好的引子，当年她父亲逃过一劫，今天该由她补上。"

程默怒不可遏："你疯了！为了一己私欲害死这么多人！"

"私欲？"天师冷笑，"你以为只有我想长生？"他突然扯开道袍，露出胸口镜片，"看到这个了吗？观气镜的碎片！每个持镜人最终都会发现真相——要么与镜融合，要么被镜吞噬！你师父选择了第三条路...自我封印。"

程默看向苏雨，后者微微点头，证实了天师的话。

天师继续道："你师父将观气镜的力量封印在自己体内，代价是永世不入轮回。他死后，镜的力量分散各处，最大的碎片被我所得..."他贪婪地盯着程默怀中的观气镜，"现在，是时候让一切回归完整了。"

程默突然感到怀中观气镜发烫，镜中影子再次浮现："他在拖延时间...月蚀将至，必须阻止他完成法阵！"

天师似乎察觉到镜的动静，拂尘一挥："抓住他！"

红衣傀儡们同时站起，向程默扑来。陈明举枪射击，符弹击中傀儡，将他们暂时击退，但更多的傀儡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
程默掏出观气镜，镜面金光大盛。金光所照之处，傀儡纷纷倒地，化为黑烟。但每消灭一个傀儡，程默就感到自己的手臂透明一分——使用观气镜的力量正在加速融合！

天师在高台上狂笑："用吧！尽情使用镜的力量！你用得越多，融合就越快！"

程默咬牙坚持，一步步向高台推进。陈明紧随其后，用符弹掩护。就在他们即将接近高台时，地面突然剧烈震动！

法阵的纹路亮起血光，八根铜柱上的囚犯同时发出惨叫——他们的生命力正被法阵抽取，沿着纹路流向中央的青铜镜框！

"不！"程默想要救人，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。天师站在高台上，双手结印，胸口的镜片黑光大盛。

"时辰已到！"天师高呼，"月蚀圆满，阴阳逆转！"

程默抬头，只见血月已被完全吞噬，天地间一片漆黑。就在这绝对黑暗中，青铜镜框突然浮现出一面模糊的"镜子"，镜中伸出无数黑色触手，抓向悬吊的苏雨！

千钧一发之际，程默不顾一切地冲向高台，举起观气镜："镜，帮我！"

观气镜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，镜中影子完全浮现——那是一个与程默一模一样的身影，只是全身透明，眼中金光流转。

"接受我。"影子伸出手，"完全融合，才能阻止他。"

程默没有犹豫，握住影子的手。刹那间，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——他看到了观气镜的真正来历，看到了历代持镜人的命运，看到了师父如何自我封印...

最震撼的是，他看到了真相——观气镜并非邪物，而是上古时期用来平衡阴阳的法器。它确实会与持镜人融合，但不是吞噬，而是共生！天师和玄冥子误解了它的本质，试图扭曲它的力量。

融合完成的瞬间，程默的身体完全透明化，散发出柔和金光。他感觉自己既是程默，又是观气镜，既能感知人类情感，又拥有镜的洞察力。

天师惊怒交加："不可能！你怎么能完全融合？"

程默——或者说新生的存在——平静地看向天师："因为你从未真正理解镜的意义。它不是工具，是伙伴。"

说完，他举起完全体的观气镜，镜面射出一道纯净金光，击中青铜镜框。框中的黑色"镜子"发出刺耳尖啸，触手纷纷断裂。

天师暴怒，胸口的镜片射出黑光对抗。两股力量在空中相撞，产生剧烈爆炸。冲击波将所有人掀飞，法阵纹路寸寸断裂。

程默在空中调整姿势，稳稳落在苏雨身旁。他轻触铁链，链条应声而断。苏雨落入他怀中，虚弱地睁开眼："程...默？"

"是我，也不是我。"程默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，"苏雨，我需要你的帮助。"

苏雨似乎明白了什么，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的铜钱——正是程默第一次来店里时她把玩的那枚。铜钱上刻着与观气镜相似的纹路。

"父亲留下的...最后一道封印。"苏雨将铜钱按在程默胸口，"用它...稳定融合。"

铜钱接触程默身体的瞬间，他透明化的躯体开始恢复实体，金光内敛。程默感到自己既保留了人类的情感与意识，又拥有观气镜的力量与知识。

天师从废墟中爬起，看到这一幕后发出不甘的怒吼："不！那是我的！"他疯狂地扑来，胸口的镜片完全变黑，整个人开始扭曲变形。

程默将苏雨护在身后，举起观气镜："结束了，天师。"

镜面金光与天师的黑光再次相撞，但这次结果截然不同——黑光如雪遇阳，瞬间消融。金光直接命中天师胸口的镜片，镜片发出玻璃破碎般的脆响，裂成无数碎片！

"啊！"天师发出凄厉惨叫，胸口黑洞迅速扩大。他的皮肤开始剥落，露出下面蠕动的黑色物质。"我不甘心！我本该...长生..."

话音未落，他的身体彻底崩解，化为一阵黑灰消散在夜风中。

随着天师死亡，法阵彻底崩溃，红衣傀儡们纷纷倒地，化为普通尸体。八根铜柱上的囚犯也停止惨叫，虽然虚弱但性命无碍。

程默长舒一口气，转身查看苏雨的伤势。她手腕被铁链勒得血肉模糊，但精神尚好。

"你早就知道这一切？"程默轻声问。

苏雨点头，眼中含泪："父亲临终前告诉了我真相。他让我等待下一位持镜人...就是你。"她抚摸程默的脸，"你做到了他没能做到的事——完全融合而不迷失自我。"

程默正想回应，突然感到一阵剧痛——观气镜在他胸口发烫，镜面浮现出一幅新画面：江城郊外的乱葬岗，一个红衣女子从坟中爬出！

"红衣女！"程默猛地站起，"她还没被消灭！"

苏雨脸色煞白："月蚀之夜...她力量最强的时候..."

程默扶起苏雨："我们必须去阻止她。这次，是真正的了结。"

陈明踉跄着走来，虽然遍体鳞伤但意志坚定："我跟你们一起去。"

程默看向东方——血月开始重现，月蚀即将结束。最后的对决，将在黎明前展开。